儿时的许多往事如淡烟飘散之后,已经无可追踪。但我对母亲做圆口布鞋的事仍记忆犹新,历历在目。 六十年代的一个秋天,我从乡下考取了县里最好的学校大丰中学。告别故土,投入县城的怀抱,一个双脚沾满了泥土的乡下孩子,尤其是那双圆口布鞋格外地显得土里土气。我当然也眼馋有的同学穿着崭新的球鞋,可家里哪来钱帮我买鞋呢? 记得病病歪歪的母亲,除了上医院才偶有小歇,平时一年四季不管刮风下雨、严寒酷暑,就是没完没了的干活。母亲流下来的汗水,几乎可以淌成一条小溪。父亲在工厂做工,母亲劳动的工分勉强能分回家的口粮、烧草,却从来没有分过一分钱。有一次,我跟着母亲去参加队里的年终分红会,生产队会计放大嗓门报着一家家的分红数,而报到母亲名字的时候,说是又透支百十多元,这个数字其时是够天文的了。我呆滞地注视着母亲憔悴、劳累过度的脸,眼角木刻般地印着鱼尾纹,她不说话,只是低垂着头,直到我看见有几点晶莹的泪珠从那饱经风霜的眸子里掉下,滴在手中正在钉纳的鞋底上,那泪珠把我震动了:贫穷是多么的难过啊! 在学校里,新布鞋一般舍不得穿,晚上洗了脚才穿上它到教室的日光灯下看书、写作业。每每这时,我心里总感觉到一种惬意,仿佛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农家孩子。母亲这时候也许又在油灯下飞针走线,在做一家人的鞋子。我想到母亲的剪影,下决心刻苦读书,等将来挣了钱,一定要先帮母亲治病,不再让母亲为做鞋熬夜。住宿生星期天才能回家,十几里路程,我没有自行车更舍不得乘汽车,大多步行往返,有时碰到阴雨天怕弄脏了新鞋,就把鞋子往腰里一掖赤脚赶路,因为母亲做一双新鞋挺不容易。有一次,看到母亲也为自己做鞋,那是一双布底缎面的绣花园口布鞋,虽然那缎面料是从裁缝店找来的边角料拼接而成,但鞋做得很精巧、漂亮,只是鞋做成后却从未见母亲舍得穿过。 长期的耳濡目染,一种俭朴刻苦和倔强的精神不由悄悄地溶进了我的血脉。一天,我到大队部去开一张透支户的证明,只见大队会计脚上穿着一双半新的翻毛皮鞋,让我羡慕了好几眼。初见大队干部,开始我感到怯懦,不敢作声,直到大队会计问我“什么事啊?”我才喃喃开口:“老师叫我来请大队开个透支户的证明。”“开了做甚呢?”“我在县城上中学……”我像做着什么亏心事胆怯怯地回答他。“噢”,他若有所思,“是不是想弄助学金啊?没有钱还到那么远去上学?不帮家里做工挣工分。”听他这么说,我终于壮着胆子回敬他:“我妈妈说了,家里再穷,学是一定要上的,多读书将来才有出息。学校里有规定,家里穷的学生可以申请……”“穷!嘴倒是蛮会说的,先到生产队去开吧!”没等我说完,他一边乜视着我教训起来,一边将手中的烟屁股扔到我的脚边。我低头看到,那烟头正扔在自己半露着脚趾头的圆口布鞋边。 三十多年转瞬即逝,我穿着母亲做的圆口布鞋,在岁月的田园里迎接风雨。而母亲穿着圆口布鞋却只知干活,不知歇息,不懂享受,在世界上匆匆走完了短暂的生命历程。我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,从箱子底下翻出一双新缎面的绣花圆口布鞋,这正是母亲在油灯下做成而从未舍得穿的那双鞋,今天竟成了妈妈的寿鞋。我捧着它思绪万千,一滴又一滴的泪水打湿了鞋面。 妈妈,您穿着它安心地去吧,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儿时贫穷的日子。(丁兆荣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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